隔壁花坛里的苦楝树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静静地走走了。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置身一个如此空旷如此陌生的环境了。 在这里,谁都不认识我。 在这里,偶尔有一个两个的老者沿着甬路匆匆健身。 于是,我找到了一个释放心灵的天堂。 太美了。我心里说。以后我要把这里作为我的静园。 我已经给这里命名为静园了。 在静园的那一圈长势繁盛的树木下慢慢转着,心慢慢沉静了下来,没有了纷思杂念,耳朵里渐渐听到了早蛐蛐的叫声,疑惑是蝼蚁,只是一只的叫声显得有些寂寥,有些单调。我有些可怜它了,这个在夏季还没有到来就已经醒了过来的小东西。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因为当我转到花坛的另一边的时候,这边也有一只在叫。我以为是那一只的叫声传到了这边,可是再仔细听听它们的叫声有着鲜明的区别。一只亢奋焦急,另一只温和低缓。它们的声音并不同时发出,而是有着时间的区间,似乎是在唱和应答。渐渐地两种声音的时间区间越来越小,知道最后两种声音终于交织在了一起。哦,也许它们是被爱情早早唤醒的一对儿,在这个还有着凉意的晚上,互相找到了彼此了。蛐蛐蝼蚁竟然若此。 一种感动竟由心的深处生出并弥漫。渐渐地便有一股淡淡的茶花的香气缭绕,且渐渐浓郁,令人心醉起来。难道动情之心会生出花朵溢出花香? 循着花香,才找到这花香的来处,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头上的那些树木。 弱弱的柔柔的灯影里,才看见这些长势很盛的树木并非什么名贵的树种,而是一些早在乡下时就再熟悉不过的、常常生在野地里、生在村落的旮旯里、生在农家的茅厕里的一种很不起眼,甚至是很贱的树,它是苦楝树。 苦楝树,光听听这名字,就与乡下人口中常常说的小丫鬟、小童养媳、小寡妇、小孤儿一样,属于弱势群体,人们对他们心生怜悯,却又远远地躲着。因为在愚昧的村人看来,这些苦命的人在人们心中有着某种微妙的属性,似乎这种人身上带有某种不详的色彩,可怜而不可接近。这就是儿童时代在乡下我对于苦楝树的所有印象。 而在这所农行的大院里,苦楝树却是惟一的一种树。 在靠近道路的一边,借着黄黄的灯光,我仔细看着它的树冠:那些熟悉的锯齿状的椭圆形的叶子,那一簇一簇的星星点点的淡紫色的花,多么精致的花啊,每一朵都可以被镶嵌起来,做成一只只戒指、一对对手镯、一串串项链,挂在玉人的纤指、皓腕、蝤颈上,只衬托着玉人的美色,不与美人争辉。渺渺弦乐里,曲指、扼腕、颔首之间,有暗香袭来,美,无以言说。 哦,这花香,这苦楝树,这朦胧的灯影,我听不见了那小小虫儿的叫声,只陶醉在这如梦似幻的意境中。共2页,当前第1页12 夜色渐浓了,我离开了花园。 然后一夜好睡,再没有了刚刚迁居时的辗转翻侧。 第二天清晨,大梦初觉,临窗而望,竟然下了一夜春雨。东院墙上的蔷薇花氤氲在雨气里,格外鲜艳。于是想到了隔壁大院里的花坛,想到了花坛边的那圈苦楝树,在雨中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于是穿上薄薄的杏色春衫,举一把紫色天堂伞,来到隔壁大院,步上花坛甬路,徜徉在雨中的苦楝树下,清新的空气里,只觉得那份芳香多了一份湿润的沉郁。再看树上,团团花簇中,赫然挂着一串串干去的苦楝籽。这年的花事已经纷纷登场,而去岁的果实却没有坠落。难怪人们把这树叫做苦楝树,这迟迟不肯离去的干枯的果实,这去岁暮春曾经芬芳的花朵,莫非是想亲眼看见今春那盛开的花儿的娇颜?正是啊,在每一簇的新开的花枝的一边,都悬吊着一挂挂干枯的果实。这干枯的果实在守护着新开放的娇艳的花朵,如枯萎的母亲守护着正在长大的女儿。原来这苦楝树,竟然是母女同堂树。 我在细雨蒙蒙中,逶迤独行于苦楝树下,独自呼吸那份新鲜的空气,独自享受那份沉郁的芳香。不经意间的低首,我发现了一些落在地上的苦楝籽,雨水已经将它们浸泡得变了形状,有的已经脱落了外皮,露出里面的白嫩的核。它们再也无法回到树上,它们的生命将此终止。可是当我仔细查看这些浸泡在雨水中的苦楝籽,当我的手轻轻拨动那白嫩的核,我惊喜地发现,那核的腹部竟然萌生着晶莹的芽苞。啊,三代同堂的苦楝树啊。此时我终于明白了树下的泥土里那些绿色的小苗是什么了,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树下的那些绿色小苗,以为它们是一些普通的小草。却原来它们是已经将根扎进了泥土的新生的苦楝树苗啊,看那椭圆形的锯齿状叶子,多么惟妙惟肖啊。 那一刻我的心真的激动了。不过是一棵树,却有着如此繁复的生命形式,有着如此缠绵不尽的代际接替。人们将它们植入城市的花坛,是否在用它们的生命形式给城市里那些日渐变得独立而自私的人们一些启示呢?是啊,看看社会上,还有几个家庭是三代、四代同堂的呢?也许你要说,社会发达了,文明了,人们需要独立的空间了。可是在现代文明发展的进程中,我们的家庭缺失了什么? 想到这些,我忽然觉得这些苦楝树并不苦,而是很温馨,也很伟大。因了这些苦楝树,我忽然怀念起了儿时和父母及外祖父母一家三代人一起生活过的那些日子来。 共2页,当前第2页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