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笑
年初的一次聚会,我刚走进宴会厅,有人亲切地喊着我的名字,我寻声望去,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他是一个我以为今生不会见到的人。 几个月后,我和岳微华随头一批伤员返回唐山,立即投入了抗震救灾。 我回到唐山就被调到区委办公室工作,区抗震救灾指挥部设在在凤凰山公园,我在一节木板车厢里写各种材料,没日没夜,没完没了,头儿交待任务时爱说一句:“鸡不叫是今儿个”,我天天写得天昏地暗。 大约在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头儿挺神秘的找我问一个人,说:“你认识一个叫赵鹤鸣的吗?”我高兴得回答:“老赵啊,认识。我们在河南新乡一块养伤的。”头儿说:“你回来后跟他联系过吗?”我说:“还没有,我到老赵家里去看过他女儿和儿子,介绍过老赵在河南医院的治疗情况。”我以为头儿认识老赵,就看着他问道:“你也认识老赵?你找他有事呀,老赵那人真好。”头儿眼神有点异样,不悦的说:“我不认识,也没有啥事”。就这么结束了谈话,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段时间,岳微华大姐欢天喜地的找我来了,一见面就对我说:“老赵从河南来信啦,我这几天事情太多,今天才有点空,赶紧拿过来让你快看看。”她这个人快人快语,说话跟炒豆一样。接着她又说:“老赵信里说一个月前写了两封信,一封寄给他们区教育局的领导,一封寄给你们区办公室领导,把我们俩在新乡养伤协助他做伤员和医院工作的情况作了简单介绍。我们领导很高兴,说到外地养伤还主动做工作,不错。大家还评选我为抗震救灾先进个人了。”她说着就咯咯地笑起来,开心地说:“真逗乐,我们那儿的人瞎起哄,非得评我当先进,你怎么样,也是先进吧?”共3页,当前第1页123 我赶紧从她手里拿过老赵写给我们的信,信中说他伤势恢复得很好,再治疗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唐山了。老赵在信上还说:“我听女儿来信说你们到我家去了,谢谢。她还说小李调到区委办工作了,我很高兴,这是领导重视,好好干。前段时间我给你们两个人单位领导分别写过信,因为一个有组织的人在时间上不能有空白,在文革一开始就审查过我,战争年代有一个月记不太清楚了,一下子又找不到证明人,就认为我是脱党、是叛徒,整了好长时间。地震后也不能有时间真空,我就及时把你们在养伤时的情况和表现写信作了介绍。” 哎呀,这个老赵,他可真是为别人负责,他把地震特殊时期当成了战争年代。他让人给整怕了,怕我们转到外地养伤回单位没人证明,怕被人误会成地震逃兵。这也许是经历过政治运动折腾的老运动员才具有的思维方式,他们就怕有什么事说不清,人活一天也得向组织汇报。他活得太累了,不累也不行。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前些日子我的头儿很神秘的找我就是因为老赵来过信,可他始终没有让我看老赵的来信,也没告诉我什么事,倒是询问我怎么认识的老赵,把我弄得莫名其妙。他认为老赵的来信肯定是我让他写的,信里说的自然都是养伤期间做伤员工作的情况,实事求是他也根本不相信。他接到信后对我没有一点鼓励,却没头没脑找我盘问,怎不让人感到奇怪和反常。 我苦笑了一下对岳微华大姐说:“我这儿肯定是误会了,我们头儿想的和老赵来信说的是猴吃麻花— 满拧。”接下来我把头儿找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听了目瞪口呆,喃喃的说:“你可是遇上自作聪明的人了,他脑袋肯定进水了,太可怕啦,这可是麻子不叫麻子— 真叫坑人哪。” 头儿生性有点多疑,善于逆向思维处理问题。他不相信转到外地的伤员会干什么工作,甚至还洋洋得意,自以为识破了一个远方来信后面串通的小阴谋,让来信人和我大失道德水准。可我无法证明我从来没让老赵写信,你说他也不信。头儿从不跟我提起老赵的来信,故作深沉的他认定老赵来信是在替人讨取什么东西,无形中给我头上笼罩了一团阴影。我有苦无处诉,心里说:“老赵啊老赵,干嘛要写信,难为你一片好心,真不如对牛弹琴,您这是帮倒忙啊。”我忽然想起上小学时一个小同学以编瞎话学雷锋做好事写假信骗取表扬的丑闻,在全校是那样震动。小同学去找小山上的老头写了一封信欺骗了校长,那一天早已成为当年小学校的“校耻日”,全校一千多名小学生都以小同学的耍小聪明动歪心眼为奇耻。万万没想到,假作真来真亦假,10多年以后,出现了阴错阳差的历史巧合,老赵来信是真,在我的头儿洞察一切的眼里成了画蛇添足,是串通一气耍沽名钓誉的小把戏。世界真的很奇妙,头儿的高智商竟然相当于10多年前小同学耍的小聪明。也难怪,十年动乱还未结束,在那个年代,很多人的人性被扭曲,怀疑一切,左的出奇。过了不久,根据工作需要,调我离开。 老赵本想写信为两个年轻人震后一段历史空间负责,做梦也想不到出了两个结果:一封信,岳微华大姐得到人们尊重;同样内容的一封信,我的人格受到莫名耻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切决定于用权者看人道德标准的不同把握。也许我遇上了道德主义理想者,这种人喜欢用人类道德的标尺衡量别人,并且擅长在猜疑中把事情颠倒,他不知道自己的人性有些缺失,还对自己独具的斜视洞察力沾沾自喜。这样的人经常表现出道德的狂热,有意无意都可以给别人带来一种困惑,其结果,完全可以让人皮肉不疼心里疼。多年之后我终于弄懂,那就是可怕的文革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