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是你闺女
年少天真时,我一直都为“娘”这个称呼而难为情。 前些年,每逢晴朗的夏日夜晚,母亲都会摘来很多野麻叶,一层层往膝盖上裹,因为娘听说这偏方对风湿有很好的疗效。娘的风湿是下水沤麻落下的,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种很多麻,这东西弄起来很麻烦。入秋了,割倒,一捆捆扎好,一车车拉到水塘边,一排直一排横的垛到水里,再压上一层层的木头石块等。十天半个月之后,麻沤好了,大家又都聚在臭烘烘的水边剥麻。要剥麻得先把麻捆捞上来,这就又需要跳到水里,一捆捆托起,撂到岸上。这期间,娘就经常呆在齐腰深的水里,一点点的搬来挪去。 近几年,农民的工作轻松了许多,但娘总是有活干。麦地边,菜地角,娘种的油菜成熟了,一棵棵的割倒,一捆捆的背回家,先垛起来,捂两天,再扒倒,摊开,毒花花的太阳底下晒,一棰棰的敲,再翻晒,再敲,然后,娘就收获了小半袋油菜籽。我问娘,这么点东西能榨出多少油,娘说,好几斤吧,我说,拿二三十块钱很轻松的就买到几斤油,而你弄这点东西得费多少劲你觉得划算吗,娘笑起来,说,老百姓不干活那还有啥意思,整天闲着不也是闲着吗? 娘性子直,快言快语,爹却偏内向,少言寡语。娘整天很辛苦,爹却从来不会说“柔软话”,所以,小时侯经常看到他们为言差语错而吵架,偶尔也会打。娘说爹说话象镢头,爹说娘总是无理取闹。的确,其实娘也不会说“柔软话”。娘感冒了,爹说,快去看看吧,输点水好的快些,娘会说,咋,怕我死了?叫我快点好了好伺候你们,我能不知道你安的啥心。两年前,爹从镇上调回村小学,朝夕相处,他们的口角也频繁起来,动不动就怄气冷战,这让我们做子女的很伤脑筋。娘说,我就是不理他,我给他吃,给他喝,就是不跟他说话,我气死他。 我一直不敢冒然猜测娘是不是知道有“爱情”这个词,娘说,相亲的时候看见爹床上有簇新的大团花被子,爹床前绳子上搭了好多条绒褂子,就同意了。过门那天,娘发现被子上的大团花变成了小碎花,条绒褂子也都不见了,问爹,爹说,都是借的,早还人家了。我们听了就笑,娘却很平静,说,那时都那样,那时都哪样呢,我不知道。去年秋天,爹在街上被车撞了,躺在医院里痛苦的呻吟,娘接到电话,蹬着三轮车一口气跑到街上,看见肇事司机,疯了一样的扑上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口,边摇边喊:你没长眼吗,你眼瞎了吗,我走时好端端的一个人,你给我弄成这样。娘伸手去抓那人的脸,被人拉开了,娘就坐在那人的车头上边哭边骂。共3页,当前第1页123 娘教育孩子的方式很粗暴,或者她并不是有意的想教育我们,只是觉得该打,就打。一天晚上吃饭,娘盛给我,问还要吗,我说还要,结果我没吃完,就因为这样的事情,我挨了一顿打,很疼,至今难忘。那时候,学校门口简易的小货摊儿对孩子们有着难以抵挡的诱惑,很多孩子都喜欢从家里偷鸡蛋到学校换零食吃,我也偷过,但我沉着冷静,揣起就走,大摇大摆。而妹妹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把鸡蛋装进口袋,两手捂着,侧着身子,边走边紧张的回头看,娘当然大喝一声,拉过来便打,边打边喊:叫你偷鸡蛋,叫你偷鸡蛋。我说,就因为多盛了一点饭至于那么打吗,妹妹说,你打就打吧,怎么能那么大声的吆喝呢,你不知道我那时候羞的呀,简直不敢见人了,娘总是哈哈的笑,说,谁知道呀,那时候怎么会那样。 娘的人生道理是在无意间教给我的。每次我坐到灶下烧火,娘总会说,火心虚,人心实。娘在跟我讲烧火的技巧,但我却得到了可以终身行之的一句话——人心实。娘为人热情,说话爽利开朗,那些婶子大娘婆婆媳妇们都喜欢跟娘唠,张家长了,李家短了,娘只听着,分享,安慰,但从不嚼舌。借勺盐借碗面的,娘总是加倍奉还,娘有原则,跟人打交道,绝不能让人吃亏。 自从嫂子进了门,娘做事说话就变了很多,娘说,夹杆子婆婆,难当。也的确,上面有老婆婆,下面有儿媳妇,哪里不周全,受气的就是娘了。奶奶说,你瞧小媳妇那样儿。娘赶紧说,嘘,小声点。嫂子说,我想回娘家看看,娘赶紧说,好,去吧,多拿点钱,多给你妈买点东西。 姥姥瘫痪之后,娘就更辛苦了,想要照顾姥姥,又要顾及家里年龄更大的奶奶,又怕媳妇会有话说,自己也将近60岁的人,跑来跑去,慢慢的,就“慈祥”了很多,见人说话,一脸苦笑了。姥姥终于走了,奶奶却倒下了。跟爹相比,娘有时候表现出了更多的耐心,因为娘知道,谁家老人都有可能那样。但奶奶却比姥姥难“伺候”多了,姥姥直到临终都还是清醒的,不唠叨,不胡闹,一个人默默的坐着或躺着,而奶奶却糊涂的很,不分昼夜的想所有人都坐在她面前,一会离开,就喊,奶奶不喊爹,因为爹有时候会忍不住会对她凶,奶奶不停的喊娘,妮,来呀,妮,快来呀,喊了几声不见人来,就开始带着哭腔五婶子二大娘的乱嚷了。娘腾出手过来,说,喊啥?奶奶说,不弄啥,你坐下,坐我边上。娘说,我伺候她吃喝拉撒,伺候她穿衣睡觉,我不怕麻烦,但我就是怕听她长一声短一声的喊我,我一听头就大,就上火,但又没办法,只有一路走过去见啥踢啥,所以小猫小狗看见我赶紧往边上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