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
一 牛车是小源爸爸从村里借来的。驾辕的是个老汉,四方脸,胡茬花白。他谙熟车子和牛的脾性,就像熟悉四季农事,一边吆喝着一边将牛车驱赶到地里,并沿地沟边的空处往前拉。看得出他是个好把式。车停下来,我们俯身捡拾苞谷穗子,用竹篮装好往车斗里倒,如果离得近,就随手扔去,或者捧在手上走近纷纷抛掷,如抛掷矿石。装完了一段,车拉下去,再装另一段。不久,牛车沿地沟拉至另一头。苞谷装了满满一车,像装满一车黄金,而我们尾随其后,随着滚动的车轮缓缓往村里走。 秋天,土地辽阔,色彩斑斓,渺如烟海,事物延伸至天边,仿佛铺开一块块毯毡和织锦。风缓缓吹过来,如同流水。老汉显得寡言沉闷,我看出他在想自己的事,但是我不能懂。那头牛发出喘息和哞叫,不时扭过头来偷吃路边的野草或苞谷叶。于是车把式手中的鞭子扬起,发出颤响,鞭子甩闪重急,却并没有击在牛背,夹杂吆喝。我和老陈攀至车斗。牛车随路面的不平左右摇摆,我们也跟着一起摇摆。牛铃声清脆,在乡间土径上洒一路音符。其时天色将暮,天空冷蓝,有几块地方铺着黑色云朵,被阳光照射后露出乌金般的镶边,好像要下雨了。土地显得异常静谧。 牛车离开地肩,上到村边宽路,然后拐进坑洼不平的村道。村道散铺碎石,两边垒筑瓦房。牛车拉进右手边的一家院子。院墙用砖石砌成,外植垂柳,中间设一柴扉,墙外有曲折小径通至房舍前。我们将苞谷卸在小源家的院子里。 三 吃完晚饭,小源打算留了下来,再住一天,我和老陈回去。我们沿院墙边的小径出来,循村道往前走。小源一家人送我们至院前那株柳树下。天色渐暗,西天的云彩露出最后一抹晚霞,犹如滑进水中的火焰,微弱欲熄。夜色正迅速上升。山的高度容易让人想到天空高远,在山之巅,若在平原腹地,地势平坦,四周没有屏障物,天空低坠,仿佛与脚下的土地重合,给人的感觉触手可摸,抑或就在头顶,距离近在咫尺。云很黑,如巨大的围幕坠在天边,拉成长长的一条,顶头烟状波涌,云脚沉入泥土,凝重而峻拔,浑然无迹。从这儿眺望,颜色深浓有致,犹如起伏的远山。 我们一边回头一边往东走。由于第一次到这儿,环境不熟,忘了地处平原。我以为那是山,便指着远处西天那块云幕说:“那是山吧?”这时候,我们刚刚离开那株柳树,距小源一家人还很近。人的身影在昏暗里若隐若显。小源告诉我说不是。但我们都觉得那片云巍峨奇壮。“是山,往那边走能到山脚。”小源爸爸说。说完大家一哄而起,骤笑起来。小源的妈妈和大妹也在,她的妈妈拄根木棍。老陈让他们回去,然后我们回过头,继续往前走,踅过村道,转上村边土径。那片云很快淹没在夜色里,看不清,而剩下的石青的天空没有夜游的鸟飞过,星子渐渐露出,闪烁。共2页,当前第1页12 四 附近有一条灌溉用的水渠,渠底干涸,人们抄近道走后,形成一条灰白的路。渠坝上的路不平整,有几块塌陷,土坷掉进渠沟。我们找到一处较缓的斜坡下到渠底,两岸渠坝耸起,没过我们的头和身影。人在里面行走,仿佛穿行于古城墙的雉堞间,暗影重重,只是我们没有蹑足低首,如探哨者,躲藏闪行,脚下的路虽然黑沉,但依然能看清。在渠底走了长长的一段,我们找到另一处缓坡离开,攀上高处的一条石子路。石子路较窄,两边夹植杨树,月亮昏黄,在密叶的杨树梢头发出淡淡光线,风吹过来,叶片翻转摇摆,声响息索,寒意一阵阵扑面而来,如洒下一阵阵雨点。偶尔开过来一辆摩托车,前灯照亮如雪,尾灯猩红,闪电般从身边飞驰而去,走路的人慌忙往一边躲闪,路面卷起的黄尘在尾灯灯光的照射里沉浮,宛如烟柱,复又在灯光离去的晦暗里渐渐隐去。我和老陈一边走一边不着边际地说话。 石子路的尽头是一条平坦的柏油路,我们沿着它往南走。两人走得很快,因为害怕错过抵达附近小镇的时间,从而耽误最后一班进城的汽车。渐渐出现小镇的影子,也渐渐有了灯光,街道和地面有的地方黑寂,有的地方伸进光里,没有打烊的店铺向外敞开,泄漏了里面的光线和秘密。我们就在那或明或暗的光影里走,甚至惊讶自己会到这儿,因为相对于故乡,这是远方一座小镇。街道宽敞陌生,漫步行走的人影稀少,一切显得空荡荡的,可能是天冷的缘故罢。 共2页,当前第2页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