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一个人
我很喜欢李长廷在《永州氛围》里的一段话:“一千几百年前,长安有个读书人很孤独,就跑到永州来和一个捕蛇的农民聊天,聊着聊着就有了感慨,说了一段‘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的话,这话叫现在的说法,很有些刺激性。能勾起人一种莫名的欲望,给人印象极深。”当然,读先生,并不单因为此,但在这里,我却把它拿来作为这篇文章的开头。 提到愚溪,当然要说起小石潭了。虽然因为下游兴建水电站,水位提高,旧址早已淹没,但按先生“从小丘西者百二十步”,驻足凝思,仍可找到此地。特别是在愚溪水涸之时,仍然可以见到“全石以为底”的现象,至于溪水两岸,早以垦为良田,不复见千年前的风光。但我们追问的又是此吗?有人说到了小石潭的旧址,怎么也想不起先生的文章。可能是他无法虚拟与现实,物换星移,我们又怎能要求今天的现实与千年前一样。那天,我在小石潭,却听见了水声,也看见“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不要以为这是幻想,其实,只要用心去读先生的文章,每个人的心中何尝又不是一个鲜灵的画面呢? 我还是没有跳出先生的足印。在永州,我的脚步十字交叉:袁家渴、石渠、石涧、朝阳岩、南涧、愚溪、小石城山、湘口馆,这是一线;西山、高山寺、蒲州石矶、香零山,又是一线;它们的交汇点就是先生的溪居。先生在愚溪择居的地方,有人说是现在的庙宇——柳子庙。不过我却没有在乎,我想起一句很不雅的话:“既然吃过了鸡蛋,何必一定要见那只下蛋的鸡呢?”仰慕先生,并不一定要找到先生昔日生活的一些景象,重要的是一种神与灵的相知相问。但先生笔下为我们塑造的永州,便足以让我们用一生去品读美的真谛。在永州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曾步履过先生衣带飘风的历程,于是也就在头脑中不自觉地有了一种朦胧与神秘的感慨,在吟哦中便恍惚有了先生的影子:或在繁闹的都市中,或在山水丘壑之间,“施施而行,漫漫而游”。先生,你的风范,至今还在耳边响起:如“柳公治冉溪”的传说;如“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的朗朗书声……共2页,当前第1页12 因为追寻先生,我曾多次一个人坐在潇水的浮桥上,静静听水的歌声,缓缓听风的笑声;先生,你所有关于永州的文字便一一浮现在眼前。我想起一本书,那是零陵师专(现湖南零陵学院)部分师长思想的撷英——《柳宗元在永州》,对于先生,我没有像他们在学术上去考究与争论,我只想读到你文章里蕴涵的美的极致虔诚。沧海桑田,世事尚切变幻无常,我们又怎能把水滴还原成雨丝的形状。 到过柳子庙,更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朝拜过黄溪和舜帝陵。先生,同九疑的歌谣相比,您是微小的,可永州的百姓却又为何在每年的七月十三,为你祝寿,十月初五,为你祭祀?千年前被你改名的愚溪还叫愚溪,但他的“清莹”、“秀澈”、“善鉴万物”,愚原本不愚,虽愚亦足以自豪,我是在柳子庙里才明白这一点的,不然,那“文贯八家”、“八愚千古”的题额何又能时刻敲醒民众的心灵之钟。 读史,我知道先生定居愚溪时,喜欢种花植竹,并在后山种上了大片柑桔,装点山水,自娱其愚。春秋佳日,或沿溪信步,或临溪以钓,时伏案自吟时邀朋把盏,猎人渔夫,互相往来;但先生真的“甘为永州民”吗?范仲淹文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退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生之定居愚溪,只不过因为自己太愚罢了。不然,等到朝廷的诏书一来,先生也就不会高唱“驿路梨花处处新”了。先生,我可说中了你的心思。 不在永州,我更时常想起你,先生。 或许是过多的读了些志怪和野史,于是也特别推崇《世说新语》里的名士风范。我不停的向往过那种意境:’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曾想过在某个夜晚,秉一支红烛,暖一壶清茶,坐在桌前,读读先生,读读陶渊明。或者是在月朗星稀的时候,站在窗边,听听山村的风声,看看“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如今,蛰伏在山村的某个角落,心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尽管每天面对着那么多天真纯洁灵,那么多清澈明亮的眼睛,每天看着一朵又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微笑着在嫩绿的草地上打滚。这时,一看到先生“自余为僇人”便黯然泪下了,因为回忆起学生时代的书生意气,因为概叹地域差距。 于是在寂寞中又一遍一遍揣摩先生的文字,惭愧的是:我竟未在田园风中读懂先生匡时济世的心,而一味陷于先生的纵情山水中,一味去雕琢先生山水诗篇中的幽静与凝神,特别是“岸傍古侯应无数,次第行看别路遥。”先生你说对吗?但是先生所记均为耳之所闻,目之所睹,虽是忧叹之作,却亦忧民之思。朦胧中“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的溪水又一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山村的夜分外寂静,时令划到这个季节,正是“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一天,我在户外的河畔行走,在那满是卵石的河滩上,我又起了先生,我又看见了那如中流砥柱的香零山,以及翠竹与流水包围的蒲洲石矶。“日出江渚静,澄明晶无埃”、“孤山乃北峙,森爽栖灵神。”可惜的是,那蒲州石矶早多已被人遗忘,我也不过是无意中偶然得之,一种幸运却没有留下半点印象,只能“高歌返故室,自惘非所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