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三月
实在无法相信父亲会突然离开我们,他同我一起去县医院时,还是好好的,看不出有任何不详的预兆。他的身体一向都比我们兄弟几个强壮,这是不争的事实。比如到稻田里挑谷把,他总是比我挑得多和重,又比如我们抬不起的石头,他一个人就可搬动。父亲不是一个弱者,他的体质,他的思想一直都是强壮的,这在我小时候,就已经成了真理。 医师把我喊到室外,神色郑重地说,你父亲的神志昏迷了,恐怕不行了。我的眼眶一下子湿了,我急忙冲到父亲旁边,大声地喊父亲,他却不再理我。而此时,氧气瓶居然没气了,父亲抽搐起来,他本来没力气的,可此时,他还是抽搐了几下。我随着护士去推氧气瓶,我们忙得一团糟。 医师努力地给父亲按摩和压迫心脏,做人工急救,企图让父亲苏醒,可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母亲的哭声让这种时刻更为悲凄,我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 接后,母亲让我打电话通知了二叔和大嫂。没过多久,大嫂就赶了过来。 医师打电话叫来了殡葬专车,我亲手把父亲抱到担架上,然后又把他抬到楼下,小心地放在车上。母亲已哭成了泪人,她爬到车上时,手脚冰冷,几乎已全身瘫痪。 至今我仍记得那一天那一刻,天空渐渐地暗下来。开车的司机叫我们别哭,怕影响街上过往的人群。 父亲在去世的当日下午3.00时许,还眼巴巴地盼望我的二个兄弟来看看他,那天,父亲对我说,今晚你在屋子里多添一张床吧。你兄弟回来后,你们晚上都睡这里。从父亲的话里,我听得出他思念着我的两个兄弟,十分地思念。可惜路途遥远,兄弟们都没能在父亲走的时候赶到他的身边。这对于二弟和三弟来说,是一个永远的遗憾。我为此事生他们的气,却也于事无补。 大伯宽慰我说,人生本来就有许多缺憾事,不可能事事完美。他举出许多例子,一再劝我不要过度悲伤。大伯比父亲大二十多岁,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他闻知父亲去世后,立即从石家庄赶回,他一下车,见到迎接他的亲人中少了我的父亲,一下子就哭了。 死亡之神是残酷的,他执拗地夺走我的父亲,他不管我们是如何的不同意如何的痛苦。一向相信医学,一直关心着我们的健康,遇上小病就给我找医生的父亲,曾经以医学知识救过我的一位堂兄的性命的父亲,为什么就没注意自己的身体呢? 而那些对医学常识知之甚少,对自我保健更不懂皮毛的人为什么就极少生病,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以前,我不相信命运,现在,我相信了。 父亲的病是去年阳历5月份发觉的。那是一个春雨绵绵的夜晚,他在外头罩鱼回家说咳嗽时咳出了一口鲜血。 第二天,父亲到当地医院检查,医师给他的肺部拍了透视片子,看后大吃一惊,说你可能患肺癌了,你快点去大医院检查吧。 父亲是一个人去武汉肿瘤医院的,昔年他曾经带了一个患癌的老乡到那里治疗,他相信那里的医学技术和实力。 是母亲把父亲到武汉检查的消息通知在武汉华师大教书的三叔的,之后,三叔把这消息通知了远在深圳的我们。 接到父亲患癌的我们都震惊不小,我们都不相信这是事实。我迅速赶回湖北,找到父亲后,问他检查结果。父亲说还没有正式结果,还只是怀疑阶段,要进行局部穿剌检查,才能确诊。共3页,当前第1页123 其实,当时肯定已经确诊了,只是医生不肯当面说出来。父亲是多么精明的人,如果透露了他身患绝症的消息,他的身心一定会崩溃。 再次到武汉检查时是我陪着他去的,父亲到该医院几次了,对那里的情况极熟悉。与其说是我带他去看病,还不如说是他带我去。 经过一个月的一系列仔细检查,诊断结果终于出来了。结果是肺部炎性坏死,另外发现少量异型细胞残影。医师说仅凭这一点,还不能判断患的是癌症。我和父亲都高兴起来,心里轻松多了。 我们要求医师进行治疗,医师却要求我父亲回家观察一些日子,再去复查。如果是癌细胞的话,复查时肺部阴影将会继续增大。 走出医院大门后,我们急忙去武昌付家坡汽车站坐车朝家里赶。医院里的环境让人受不了,到处都是难闻的药味和呻吟的病人。父亲不喜欢呆在那里,我更不喜欢。 一个月后,我陪着父亲再次检查,情况不妙了,父亲肺部的阴影部分较前增大了。而此时,父亲的咳嗽反应更强烈,咳血的次数也增多了。 我暗暗地问医师父亲是否真的患了癌症?医师说不能确定,但怀疑是癌。医师从不下绝对的结论,这是他们一向的工作作风。 我也不相信父亲患的是癌,父亲自己也不相信。父亲告诉我说患癌症的可能性不大,一般癌症遗传的可能性性较多,我们这家族一向都没有人患癌。 数年前,父亲从二楼跌下,跌伤了胸部,当时因身体强健,他并没有到医院正式治疗,只是吃了一点跌打药,后来似乎愈了。 我一直怀疑他是跌伤后的后遗症,而不是什么癌。 真是癌症的话,治疗也是没什么作用的。父亲比我更清楚,他亲眼看到患肺癌的病人开刀后,第二年再到医院检查时,癌细胞又复发,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死亡的降临。 我要求医师给父亲开刀,可医师说父亲的阴影部分太大,且与心脏连接在一起,如果动刀子的话,十有八九会死在手术台上。不管是不是癌,医师都不敢给父亲开刀治疗。医师说真是癌的话,开刀已经失去价值了。若要治疗的话,也只能做做化疗。 父亲不相信自己患的是癌症,我也不相信。我想还是赌一回吧。如果是肺癌,治也是白治,不是的话,回家以中医或西医保守治疗也可以治好,不是癌症的话,也犯不着在肿瘤医院里治疗。 我非常后悔,如果当时告诉父亲他患的就是癌症,再在医院里进行化疗,也许能延长父亲的生命,让他多活些日子。 直到临走时,父亲也不知道自己患的是肺癌。虽然医师在死亡鉴定书上说父亲是因肺癌而死亡,可我们仍不太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