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也许因为有了一个长长的暖秋,小雪节气带给人的寒冷才是那么缓慢和轻微。当我紧裹衣襟,正欲踏进入冬的门坎时,我多么想见见你,多么想再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笑容,满足地望着你远去的背影,或者象当年你送我去大学时一样,在弯弯的山路上,跟在你的后面,默默地踩着你的脚印,爬上坎,再走下山。可惜,这些都已成为远远的过去,你像夏夜草丛中的萤火,像夜空中划痕而过的流星,像岩崖上飞流直下的瀑布,像严冬里迅急而勇猛的飓风,在我稚幼、简单、纯真而苦痛的成长路上,在我年轻的生命里,耀眼、迅急而震憾心灵地一闪之后,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失落地拥着你留下的记忆,在你给我铺就的人生路上,快乐又忧伤地饮泪前行着,用一颗晶莹的心送着这个终点的结束,盼望在另一个起点上,重新找到你。
那是一个奇冷的冬天。一场人为的灾祸摧毁了我的幸福,分解了我的家庭,亲人痛不欲生,骨肉被迫分离。为躲避厄运,我怀揣着恐怖,孑然一身去到偏僻荒凉的大山深处,欲隐姓埋名,卧薪尝胆,当脚下阳光普照,天空万里无云时,再重归故里,重树家望——在当时,这种“野心”一旦暴露,不被灭口,也遭九死一生。作为小小年纪的弱女子,我明知却要前行。
记得那天恰逢小雪节气。早晨,蜷缩在货车箱角落里摇晃了近3天的我,已饥饿至极,疲惫不堪。列车喷着热汽,把我丢在了孤零零的深山小站上,便拖着长长的车箱呼啸而去。风吹得我的头发乱飞乱舞,拼命从颈脖、袖口、脚腕处向单薄的衣服里钻。大块而密集的雪片,夹在刺骨的寒风里铺头盖脸向我打来,整个人就像站在冰窖里,冷气从周身往骨髓里浸。我站在那里,缩着身子,眯缝起眼睛抬头一望,到处岩石突兀,满目一片荒凉,耸立的山峰连绵不断,天和地灰蒙蒙连在一起,没有一丝生气,与南方的水乡小镇形成鲜明的对比。踏过四条陈旧而肮脏的铁轨,一阵满目苍凉,举目无亲的酸楚涌上心头,眼睛里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被融化的雪水,眼前模糊一片。
我躬着腰,艰难而痛苦地向唯一的一条既弯曲又光秃的山路走去,没有目标,没有定所,只是茫然地朝有路的地方走。风越吹越急,脸象刀刮般生痛,雪片堆积在衣服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山路上的小石子异样生硬,稍不小心踩上去就会滑倒,滑倒时手一触地,爬起来就是一块密集的、被石子擦破皮的血口,痛得钻心。我饥肠漉漉地走了一山又一山,多么希望看见一户人家,多么盼望听见有人说话,多想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歇会脚。可我不敢,听人说这大山里有狼、老虎和狍子,一到晚上它们就成群结队出来觅食,嗥叫时张着血盆大口,眼睛放着绿光。想到这些我就毛骨悚然,我要在天黑前找到安身之处,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不知走了多远,我感到越来越没力气,爬坡时喘着粗气,每迈动一步都吃力,头一阵一阵发昏,直冒冷汗,还想呕吐。我继续向前走,谁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突然,一头狮子张着大嘴,眼睛冒着绿光向我扑来,我大声叫着,拼命跑着,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迈不动步子……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准备复习,迎接高考。虽然每天既紧张又劳累,但有你在身边,我感到很幸福和有信心。我的作文总能得到你的赞赏,看我的数学解题你就会面带微笑,只有英语的口译让你纠正一次又一次。你很肯定地鼓励我:“加油吧。一举成功,你没问题。”
高考终于临近了。你跑很远的山路去城里为我办手续,根据我的自身优势选择学校和填报专业。考试时,你把我送到县城指定考点。那几天,你住在旅店陪考,场场考试都守在考场外。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省外的一所老牌大学。从县城拿回录取通知书那天,你还给我买回了镜子和发卡,外加一包巧克力奶糖。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煮稀饭,你一直在吹口哨。可是,我却每夜都睡不着,既向往大学的点点滴滴,又舍不得离开小屋,更舍不得离开你。但我却不敢向你说半句,甚至没勇气和你无拘无束地交流,因为我要对你说的话太多太多,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怕耽误你写作。我盼望着读完大学重新回到你身边的日子,我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留到与你重逢时再慢慢述说,包括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我以为,大学四年对于你和我来说,并不算遥远。
开学的时间到了。你放下手中的创作,亲自把我送到省外,一切安排妥当后,独自回到山里去。那天,我送你到大学门口时,天上正飞着细雨。我眼里溢满了泪水,什么也说不出来。你拍拍我的肩膀,轻松而洒脱地走了,转弯时,再回过身来,挥挥手。从此,你便在我的生命中永远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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