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这个温柔的名字,是水的灵魂、文的源泉、食的天堂。
苏州人真的很会生活:养虫逗鸟、育花弄草、园林赏景、枫桥夜泊、月下吟诗、虎丘集会、东山采橘、桃坞年画、周庄刺绣、天平山观菊、寒山寺听钟、阳澄湖食蟹……这些浓浓的诗情画意,无一不引来双双羡慕的眼神,勾起人们内心深处无限的恋乡之情。
食,是生活艺术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苏州人了解情趣,所以他们懂得,该如何去吃。
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苏州,我所了解的食文化,或许只是苍山之一毛、浩海之一瓢;但不管怎样,我总有这样的热情来向大家说说水乡醉人的风情,就像一个宾主愿意与尊贵的客人一同分享快乐一样,自己是万万不忍扼杀如此可贵的冲动的。
四、豆腐花
比起前面三种小吃,豆腐花也许上不了什么台面。它只是被流动的小贩们在大街小巷里热闹地叫卖着,权当作茶余饭后的一种可有可无的悠然的消遣。
是的,吃豆腐花并不为填饱肚子,而只为享受那份淡淡的闲适。
以前,外婆家附近就常有卖豆腐花的。通常是一个皮肤黝黑的木渎汉子,推着一辆架着木桶的破旧小车,在幽静的小巷里大声地吆喝道:
“吃豆腐花——阿要吃豆腐花哦——”
三三两两的食客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纷纷地聚了过来,掏出几毛钱买上一碗,坐在旁边简陋的木桌上“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豆腐花是很好吃的。滑嫩无比的豆腐脑,再加上紫藻、榨菜和虾皮,还有盐、味精和少许的辣酱,合在一起,便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纯朴的香味来,让人觉得安宁而舒适。其实,豆腐花是不用吃的,喝就行了:那一舀就碎的嫩嫩的东西,一经了舌头的搅拌便自行地溶化了,变作一股鲜美的汤汁,汩汩地灌入喉咙,淌进胃里,热呼呼地暖人。你甚至还没品出豆腐的滋味呢,它便已经急急地滑了下去,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与留恋。
大概,瞬间的东西是最美的吧。
五、蟹黄包
螃蟹,是一种珍稀的水产;因此,用它身上的脂膏所做的包子,当然也很贵重了。吃蟹黄包,在我看来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无论在过去还是今日。
观前街的点心店里,就有卖蟹黄包的——也只有如此繁华的商业街,才可能孕育出这样高贵的食品。
你不妨穿上一套地主式的稠装,带着享受的心情款款地踱进店里,然后,拂拂衣袖的下摆,找个最显眼的位子坐下来,等着人上前服侍。共4页,当前第2页1234
“您吃什么呀,爷?”一个伙计灰溜溜地走上来,哈着腰谄媚地说。
“就——来一笼蟹黄包吧,要现做的。”你昂着头傲然地说,“嗯,再给我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得嘞——爷。您稍等片刻,东西马上就来。”伙计甩甩衣袖,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须臾,你的面前便已然多了一笼热气腾腾、浓香扑鼻的蟹黄包子:精雕细刻的栒木蒸屉中,只见一条条褶皱的花纹、一张张凝白的薄皮,还有里面那鲜黄欲滴的珍贵的蟹粉。
你用翠绿的玉筷夹住一只,慢条斯理地送入嘴里。
“哦……”你的脸孔由麻木的僵硬,忽而变作了一股舒惬、一阵惊喜,仿佛吃了什么仙禽神兽、喝了什么琼浆玉露似的。
蟹黄包那鲜香无比的滋味,在你那尘封已久的口舌中舒展着,蔓延着,似乎渐渐地冲开了一条幽畅醉人的美妙之路。
你便舔了舔嘴唇,扯着喉咙高声地叫道:“伙计,再来一笼。”
六、双馅团子
家里没菜的时候,母亲会煮上满满的一锅大米粥,然后,嘱咐我去街头的点心铺里买几个双馅团子回来。
双馅团子名为“双馅”,其实远远不止两种馅,细细数来,恐怕有四种呢:肉末、冬笋、木耳和金针菜。团子的模样就像是和尚化缘用的白陶钵盂:厚厚的面皮,捏成寿碗的形状,里面满满地盛着一斗色泽油亮的炒菜,喷香扑鼻。
用这样美味的点心来就稀稀的米粥,可真是太合适不过了。你想,粥是薄的,团子是厚的;粥是淡的,而团子却是鲜的——如此搭配,可不就是一清一浓,互得彰益了吗?
吃双馅团子的时候,你可得注意了,千万不能从底下咬起。不然的话,鲜浓的汤汁就会白白地流走哦,而且,还会弄脏你的衣服呢。
七、生煎馒头
我并不清楚生煎馒头的来历,我只知道,它的历史已经相当的悠久啦。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便有它了。那时,外婆偶尔地买回一客,我和弟弟会为了多吃几个,而闹好半天的别扭呢。
刚刚煎好的生煎馒头,油香扑鼻,微黄的薄皮上密密地粘着白亮的芝麻和凝翠的葱粒,而靠锅的一面,却已被煎成焦黑色啦。我却最喜欢吃焦的那块皮子——它嚼起来脆香脆香的,有点像锅巴的口感,又浸着鲜美的肉汁,食后令人回味无穷、怀念良久。
后来,我便经常吃它:和朋友聊天聊得累了,就买一客回来点缀点缀气氛;写东西写得累了,也买半客回来放松放松心情;开心的时候,就弄几个来增添些许欢乐;烦闷的日子里,也胡乱地搞几只来安慰一点心灵。
老实说,生煎馒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我每次排着长队等着它姗姗出锅的时候,心中总会油然地漾起一种愉悦的情绪,仿佛有一朵娇妍的花朵,在那里袅娜地怒放似的。
煎馒头的时候,师傅会用捏了抹布的双手,不时地转着铁锅的边沿,以便使里面的食物能均匀地受热。油“滋滋”地爆响着,升起一股股热浪,缕缕地飘出一阵阵扑鼻的喷香,馋得周围的食客都不住地跺脚,咽口水。
生煎馒头最好吃的时候,也就是在那焦急等待的几分钟里吧。
八、茶叶蛋
从外边回家,很晚的时候,总能够看见街头零零星星的茶叶蛋摊子,凄凄凉凉的,缩在空旷旷的马路边上。
守摊的往往是包了头巾的乡下妇女,不安地跺着脚,搓着手,焦急地望着路面上稀稀疏疏的行人,眼神迷惘。她们的面前都摆着微微燃烧着的火炉,上面架了一个大铁盆子;里面深茶色的卤汤中,煮着满满的一锅碎壳鸡蛋,缕缕上升的热雾里,飘出一阵阵浓香的味道。
你若看到这种情景,使无论如何也不忍心一驰而过的。不管肚子饥饿与否,暂且耐心地停下车子,买两只新鲜的茶叶蛋尝尝吧。
妇人递给你一个薄薄的塑料袋子,用一把铁勺子舀了鸡蛋和汤汁,就急急地往里灌去。
你要是觉得太烫手的话,就不妨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在那里悠闲地享用这美味的夜宵吧。
从浓浓的卤汁中捞起一只茶叶蛋,细细一瞧,那龟裂似的薄壳儿早已被煮得松松垮垮、摇摇欲坠啦;这时,只要用手在两个尖端微微地用力一捏、一扯,它们便扑簌簌地全都落了下来,露出里面酱紫色的蛋肉来。咬上一口,便觉满口的茶香、茴香,又渗着淡淡的咸鲜,真是好吃极了——蛋白上密密地分布着一个个细小的眼儿,嚼起来又滑又嫩、津津有味;蛋黄呢,却是疏松而软腻的,轻轻一抿便化了,粘在你的上颚和舌头上,让那股清幽的香味一直流连在唇齿之间,久久不会散去。共4页,当前第3页1234
初秋的季节里,月明星稀,空气爽朗;马路上行人稀少,偶尔穿行而过的,是一阵急促的车轮声、一个思归的眼神;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梧桐在婆娑,秋虫在低吟。
你便有些寂寞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但,有了这温馨的茶叶蛋的陪伴,不觉得安慰许多吗?
九、酒酿圆子
苏州人在过年的时候,常常会吃香甜可口的酒酿圆子。
我并不清楚酒酿的具体酝造过程;我只知道,它是糯米、酒精和砂糖的合成物。单独吃酒酿,也是可以的:它有一股浓烈呛鼻的酒味,糯米呢,嚼起来烂软甜腻,口感不错。
圆子是从店家买来的,小小的,溜溜的,像一粒粒雪白的瓷珠。将酒酿和圆子放在一块儿煮,那真是苏州人的天才。
满满的一锅混白碱汤,浮在上面的,是一颗颗凝泽滴溜的圆子,还有一粒粒珍珠般大小的糯米。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围在桌前,都迫不及待地盛了一大碗,放在面前不停地用瓷勺翻搅着,吹着气,让它快点凉下来,好一饱口福。
价廉物美的东西。轻轻的舀一口汤送入口中,只觉一股无比的清甜,顺着舌尖缓缓地往下淌,直流到温热的心底;再舀满满的一勺子酒酿来尝尝:啊,依旧是甜甜的,烂烂的,入口即化,醇香绵绵;圆子呢,润滑而又柔糯,嚼在齿间只觉粘粘的,软软的,清新爽口。
在寒冷的冬夜里、在贺岁的爆竹声中,喝上这样的一碗美羹,绝对会让你温馨舒适、热血沸腾的;对了,还会做一个甜甜蜜蜜的美梦呢。
十、鸡头米
鸡头米,也叫芡实,是一类水生植物的种子。它生长在背光的池子里,全株有密密的短刺,圆圆的叶子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像一柄柄硕大的碧伞;花却是晕紫色的,艳得有些妖媚,下面衬着似鸡头一般的托儿。秋风瑟瑟的时候,植株便舒缓地飘颤起来,宛如戴着紫蝴蝶结、穿着绿裙子的少女在翩跹地起舞。
芡株的产量本就很低,加之又生在泥沼的深处,浑身长着硬刺儿,极难采撷;因而,鸡头米才显得这么的珍稀、宝贵,在市场上往往能卖出很高的价钱。
刚采下的芡种,是一颗颗圆溜溜的木质小球,外壳坚硬如石,须用剪刀才能破开,因此,剥鸡头米也是一项挺费工夫的力气活呢。你须有了吃苦的准备与恬静的耐心,方能在矮凳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慢慢地将洁白的芡实从种子里一粒粒地剥出,再放入洗净的瓷碗中。从正午忙到黄昏,你的纤细的手指早已疼痛到了麻木的地步,而厚厚的芡壳呢,也渐渐堆积如山,只剩下一碗如珍珠般华贵的鸡头米。
要是你亲眼见到剥芡实的过程,是绝对也不忍心吞下这一颗颗凝聚着血与汗的灵物的,你只会有欣赏、景仰的虔诚。然而,过去的我却不曾望见过农民们的辛劳,也没有领悟到这“可怜”二字的深刻内涵,因此十分奢侈、残忍地喝下了一碗碗如此灵秀、绝美的芡实汤。现在想来,只觉一阵阵强烈的悔恨与自责从心底深处汩汩地涌起,澎湃地拍打着自己邪恶的灵魂,令我一时不能安息。
然而,鸡头米确是无上的美味,堪称甜点中的极品。它的做法却很简单,只要将之放在锅里煮透,连汤带料地盛出,再添入一两勺的白糖,就可食用了——千万不要加过多的调料,不然,反而会破坏它的原汁原味哦。
享用的时候,拿玉匙轻轻地拨两下淡黄的汤汁,再舀起两粒洁白的鸡头米,慢慢地送入口中……嗯,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池水的灵澈,又如芡叶的余芳,更似艳花的春梦。柔韧而又软糯的芡实,就着甘甜鲜润的汤水,清得不能再清,淡得不能再淡,却又浓情绵绵,仿佛蕴了一段细腻柔美的秀气似的。在唇齿间留下的,不是甜香,也不是韧糯,而是……而是一股悠悠的怜惜与思念,久久地徜徉在你的心底,不会飘然地散去。
如此高雅而又迷离的享受,一生中又能遇上几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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